歌剧离不开戏曲和民歌 更离不开人物形象

    郭兰英，中国女高音歌唱家，晋剧表演艺术家，歌剧表演艺术家，民族声乐教育家，中国文联第四届全国委员会委员。曾在中国音乐学院任教，曾荣获中国首届“金唱片奖”、首届中国电影音乐特别贡献奖等。

    郭兰英的演艺精湛，嗓音甜美，音域宽阔，吐字清晰，行腔富于韵味，演唱水平极高，十分具有浓郁的中国民族歌唱特色。她因演出民族歌剧《白毛女》而一举成名，其后她演唱的《南泥湾》、《绣金匾》、《我的祖国》、《人说山西好风光》等上百首经典歌曲在全国广为传唱，她塑造的喜儿、小芹、胡兰子等光辉夺目的舞台艺术形象，受到广大群众的喜爱。她为中国民族歌剧表演体系的建立和民族演唱艺术的发展作出了开拓性、历史性的重大贡献。

一定要把字吐清楚

      郭兰英认为歌剧离不开中国戏曲、民歌等中国传统声乐艺术的滋养。比如，单说“字正腔圆”这一点，中国传统戏曲演员很少会“唱倒字”，歌剧演员却好像很难做到，搞得观众不看字幕就不知道台上在唱什么。

      在受邀从广州来到北京在中国音乐学院讲课时，郭兰英曾问学生：“你们学过戏曲没有？”当她知道这些年轻学子几乎都没有戏曲功底的时候，非常着急，也非常遗憾。“民族歌剧演员要有戏曲功底。你们和领导商量商量，能不能开这样的课？”她说，“我在舞台上占便宜，就是沾了戏曲的光。演员表演得好，能把观众抓住，就能带着观众跟着走。做不出来，观众就不会跟着走。”

      郭兰英认为“唱倒字”只能说明演员的基本功还没练到家。她建议歌剧演员要多学几出戏、多唱一些民歌，在理解传统戏曲关于字头咬紧、字腹圆润、字尾归韵、把字咬“烂”等一系列理论和方法后，就能够在原有乐谱的基础上，通过揉音、波音、滑音等多种润腔方法，做到依字行腔，字真意切。

      郭兰英自己就是这样，为了唱好戏曲、民歌，她向姐妹艺术山西梆子、河北梆子、豫剧、评剧、京剧等剧种学习，吸收了很多有益的东西。她在民族歌剧中的表演就是按中国传统戏曲一样既重“歌”，又重“剧”，这种表演形式包含声乐演唱、戏剧表演、舞蹈身段等多种艺术的运用，而不是单一地倾向于“歌”。

      她曾在课上不止一次地提起过，不要只顾声音，不顾吐词咬字。“我不仅注意你的声音、位置，更主要的是：吐词咬字、人物感情、角色思想……”在面对始终不能领会她意思的学生面前，郭兰英说，“我听到的，你们光有大白声，一让有点字眼，把字说清楚，你们就不行了。这对得起谁啊？中国人必须把中国字吐清楚！”她说，民族歌唱的特色就是吐词、咬字，其中的唱有很多讲究。唇齿舌牙喉，字头字腹字尾，不论唱什么，都是一个位置，交待不清楚，那不行。歌剧只有交待清楚了，观众才能够感动。

       郭兰英十分注重吐字发音，她在追求听回音唱歌的完美艺术效果方面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吐字发音时在远方选定一个目标，并试着把字送出去，同时注意听自己的字音是否清晰、集中、有无反馈。甚至平时做发声练习都带字带句，既锻炼了临场口腔发音技术，又拉近了与观众的距离。

     《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是《小二黑结婚》中的经典片段，也可以说是郭兰英的代表作之一。以此为例，郭兰英强调不要光有声音而忽略了字：“你们的声音传到我耳朵里，是‘淅沥沥’而不是‘清粼粼’。为什么没有出字前都要张开嘴？你不应该让观众看见在换气的口型。‘清’的字头一定要弹出去，‘来’字不要把嘴张那么大，不好看。就这一句，我觉得你们起码要练习一个星期。你们不注意吐词咬字，只注意声音，所以你们的嘴自然而然地就张开了，不张开好像那个字就出不来了。但实际上，你们光有声音，忽略了字。”

      在《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中有一句：“背着我的娘啊，来洗衣裳。”这个“背”字本身有两个声调，不少学生在唱段中唱成了“阴平”。可是，如果是“阴平”调的“背”，其意义就是“人用自己的脊背驮东西，引申为负担”。观众就会理解成太行山村少女小芹到河边洗衣裳的时候，后背上还趴着个自己的母亲三仙姑。而实际上，歌词的本意恰恰相反。郭兰英唱的是“去声”，意思是表达“躲避”、“避开”、“不使知道”这层含义。

      在谈到“背”这个字的双重解读时，郭兰英反复强调，每个字都要“啃”住了：“咱们祖国的语言表达意思非常丰富，每一个字都不能错。在舞台上，你必须做到声音、位置、气息、吐词、咬字，完全而统一地将所要表达的内容送到观众耳朵里……”

      “字要一个一个唱出来，每一个字都不要夸张，要像玻璃球一样送到观众的耳朵里，清清楚楚。作曲家创作的时候太辛苦，不是每个装饰音都写上去，你作为演唱者，要琢磨中国的语言。咱们祖宗留下来的语言美啊！每个字你要把它唱圆了，送到观众耳朵里，让观众听了非常舒服，非常自然。”

      不光如此，郭兰英在这首作品里，所有的韵母都唱得比较靠前，这是受戏曲山西梆子的影响，也是作品需要。她在整首作品里通过滑腔、顿腔、润腔的灵活运用，演唱情浓腔转，令人回味。

设身处地揣摩人物

      在谈到自己的歌剧表演经验时，郭兰英表示：“要想三言两语说清楚，不太可能，但作为一个歌剧演员，中心任务就是要塑造出真实、感人的人物形象。”郭兰英把自己的经验概括为三点：“第一，要全面认识、深刻理解人物形象；第二，要全身心投入到音乐形象之中，感动别人之前，先感动自己；第三，要有全面、扎实的表演能力。”郭兰英表示，要将自己融入情景和人物之中，因为艺术来源于生活，我们要虚心向生活学习，只有我们真情实意地还原现实生活中的场景，才能最终打动观众。的确，为了演好《小二黑结婚》，郭兰英曾和同行一起深入到河北、山西几个县的农村，和当地的各个年龄段的妇女一起生活，体会她们的生活情感，去进行歌剧演唱表演艺术，这样才塑造出了真实、感人的“小芹”。

     《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作为《小二黑结婚》中的经典唱段，一共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描写环境，“清粼粼的水来蓝莹莹的天”仅此一句点出了环境的美好，也点出了小芹在这一段的欣喜之情；第二部分描写了内心活动，音乐比较舒缓，通过叙述实情实景“你去开会的那一天，乡亲们送你到村外边，有心想跟你说呀，说上那几句话，人多，眼杂，人多眼杂我没敢靠前”描写了小芹害羞又欣喜的心；第三部分由慢变快，由梦中的“二黑哥你当了模范”到“都说你是一个好呀么好青年”，表达了小芹的欣喜、爱慕之情。

      所以，在演唱《清粼粼的水蓝莹莹的天》的第三部分时，郭兰英表示，要唱“小芹”，不是唱自己：“我要求的是人物。在戏里，这是做梦的内容。怎么能把观众领到做梦的意境里？怎么样才能表现出小芹做梦？”郭兰英说，演员要跟角色融为一体，但角色的经历演员并不一定都能有，这时就要求演员学会“移情”，可以通过联想自身与之相似的经历，调动起自身的情感，帮助自己进入角色。在全身心投入的同时，演员还要注意，不能情绪失控到影响演唱，甚至给观众造成“洒狗血”的感觉，这里就是一个“度”的问题。

       郭兰英还认为，钢琴伴奏把“昨夜晚小芹我做了一个梦”弹奏成坚定的颗粒状是不对的。她说：“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成这样了。剧中的小芹，是在做梦，不是在打铁。谱子根本不是马可同志原来的。照我个人理解，这个唱段的内容是小芹洗衣服的时候想起了小二黑，节奏是轻轻的、舒缓的。小芹想象着昨晚梦里的情景，不可能大吵大嚷地说做梦的事吧？尤其是女孩子又怕别人看到，又怕被人识破自己的想法……”

       郭兰英在唱前文提到的“背着我的娘啊，来洗衣裳”这一句时，她提到在“来洗衣裳”前，要有一个瞬间的停顿。演员要通过唱腔、表情、形体动作，传递出“洗衣裳”只是一种伪装，真实的目的是“等二黑哥”的这种感觉。郭兰英示范的时候，一停顿，一羞怯，一换气，把情绪传递得非常精准。

       她一再强调，演歌剧不能只注重声音好不好、方法对不对，也不能只考虑自己形体美不美，要在角色中找声音，在角色中找表演，心中要有戏、有情。艺术首先要来源于生活，而后才能高于生活，通过演员出神入化的表演再回归于生活，才能感染观众、打动观众、引领观众。所有的艺术创作与表演必须植根于生活，而不是单纯表现技术上的难度与高度，要真正地接地气。

       比如在唱段中，这段想表达的是小芹在河边洗衣裳时非常甜蜜，也非常不好意思，因为小二黑出现在了她的梦中。所以，她的欢愉，不是兴高采烈的欢愉，是含着遮着矛盾着幸福着的欢愉。她强调，不要唱着唱着就忘了人物：“做一个演员很不容易，不是你嗓子好，想怎么唱就怎么唱的，这不行的。你如果唱是为了自己欣赏，你回家钻被窝里唱去。在舞台上，你时时处处不能离开观众，不能离开意境。整体的眼神、动作、精神状态，都离不开意境。舞台上该发挥的地方，你就发挥；不让你发挥的地方，就要把生活、戏曲、演唱揉进人物里。”

       郭兰英就是这样设身处地地去揣摩剧中人物的性格，把小芹情不自禁瞒着娘跑出来、盼着小二黑回家、羞涩地送小二黑走、想说话却说不上话以及梦中的自豪感，通过咬字和声音的起伏传递给听众，让听众从一个普通的听众，转换成了一个真情实感的“小芹”，一个主动的、真实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