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生活报

  

班安:把咽音传承下去,是我最大的追求!

发布日期:2023/4/25 11:44:03    
  

【编者按】林俊卿是“咽音练声法”的创始人,医学博士,享誉中外的男中音歌唱家、嗓音科学家。他耗尽毕生心血潜心“咽音”研究及实践,创立“咽音练声法”科学发声体系,成就为国内外所瞩目。1957 年,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在文化部的支持下,新中国第一个声乐研究机构——上海声乐研究所成立,林俊卿被任命为所长。他开办“咽音”训练班,投身“咽音练声法”的训练和嗓音疾病患者矫治。他教过的许多学生成为著名歌唱家,并奇迹般治好了许多长期失声的艺术工作者的病症。半个多世纪以来,林俊卿及其学生为发展和传承“咽音练声法”孜孜不倦,以奉献祖国和人民。其间,历尽坎坷,几近薪尽,濒临断代,但他们矢志不渝,薪火相传。新时代,“咽音振兴”迎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为提振复兴林博士开创的“咽音练声法”,造福社会,《音乐生活报》特开辟“代表人物”专版,讲述那些为“咽音”事业开创、发展与传承做出杰出贡献的代表人物的事迹,念兹戎功,并激励后人奋发有为,继序其皇。



彻底把我征服了

记者:您是如何与咽音结缘的?

班安:我出生在山西,17岁考入大同市歌舞团。在多年的舞台实践过程中,我总觉得有些东西不得心应手,也有很多疑惑得不到解答,一直想找更好的歌唱方法。

1989年,文化部牵头、北京声乐研究所开办第一届“十大男高音High C培训班”,在全国选拔优秀人才。我查阅了有关林博士的报道,觉得咽音好像很神奇就报了名,很幸运被录取了。

当时我有两个选择,上海的周小燕老师同期也搞了个大师班,给各个艺术团体、院校发通知。但我在与林博士面试时,他的演唱、示范以及展示的咽音理论彻底把我征服了。

我曾经听过很多大师的课,他们所讲的理论与实际歌唱中的状态是不匹配的。像很多国内歌唱家都讲过,歌唱时下巴有肉的地方要放松,发声时摸上去是柔软的状态。当时我们很多人都做不到,于是我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事儿,但林博士现场做示范让我们摸。我当场震惊于他如此轻松地做到,这让我立刻对“咽音”有了探索的欲望,于是我决定哪儿也不去,就跟着林博士学。

记者:当时培训班的生活学习情况是怎样的?

班安:文化部全方位支持林博士的研究,专门拨款给声研所,因此我们班的待遇是空前绝后的。我们的学费、住宿、火车票都免费,三四个人住一个房间,有厨房、卫生间,可以做饭。钟振发老师和他的爱人陈美芳老师对我们也照顾有加,每逢过节都会做他们家乡的特色美食。

我们摒除一切杂念,全日制系统地学习一年多。课程安排非常满,一周两节声乐课,然后林博士每学期从上海来两次,我们再回课两次;中央歌剧舞剧院的陈文教授一周做一次艺术指导;一周还有两节咽音声乐理论课和一节意大利语课;每两周一个汇报,其余时间就是玩命练声。

那时我们完全按照林博士设定的课程框架上课,也必须那样做。因为他的方法是相通的,要求也是一致的,不能说学治疗不会声乐,学声乐不懂治疗。


记者:咽音可以自学吗,还是必须有老师指点?

班安:不否认有天才,但如果看了林博士的书就学会咽音,这不现实。很多人看过林博士八十年代在空政、总政的培训视频,他总说“这个很简单,我教你就会”。很多人因此产生误解,于是照猫画虎、怪叫乱喊,说这就是咽音。这也是争议的来源之处。

林博士一再强调,咽音还要学会运用到歌唱里,它不是直接拿来唱歌的,而是像调味的盐巴,声音里要有这些东西。所以我们不仅要从理论上理解著作,还要在实际演唱中表现出来,并且在声音形象出来以后,最终决定对与错。

咽音的神奇在于此

记者:您在日常教学中运用咽音练声法的比例大概是多少?

班安:林博士说很容易,因为他是科学家,也因为他的学生都有大量经验或深厚基础。但现在的学生多数不懂咽音,甚至不懂声乐,我会把方法都交给他们,愿意学的就继续深入,不接受的也不强求。

如果遇到的学生基础一般,就先把基础打好;如果基础比较好,我就会在平时的发声训练和演唱声乐作品时融入更多的咽音成分。像我上届一个湖南的女高音学生,入学时声音条件很好但唱不了花腔,在咽音的训练下她逐步扩展了音域并突破到a3,四年后在毕业独唱音乐会上把《复仇的火焰》唱得很棒。很多学生受益良多,先后出国留学深造,分别考入英国、意大利、俄罗斯、美国等音乐学院,尤其是陈铃同学有幸考入英国圣三一拉邦音乐舞蹈学院(Trinity Laban Conservatoire of Music and Dance)。

记者:您如何看待声乐网络授课?

班安:我始终认为声乐不能在网上授课,因为网络传声会造成声音的失真。受限于设备、环境等因素,声音的还原度达不到,是否用力、在哪里发力,耳朵很难分辨。而声乐是一个很精细的东西,需要百分百还原才能准确判断发声者的声音状态和发声方式是否正确,否则就会误判,所以网络上课不能做到艺术上真正意义的高标准、严要求。

疫情期间,我们曾一个学期都在网上授课,一到高音声音就会爆掉糊成一片。因为尖锐的高频声音在手机等非专业设备上无法被正确收录和传送,目前也没有平台能实现这种收音技术。所以,除非当面已经听过、对学生有基本的了解且音频作业的收音情况良好,我还能有一定把握;如果是素未谋面,我很难说清楚问题。


记者:发音矫治与普通治疗在理念上有什么区别?

班安:咽音的方法是在统一的科学框架下,在医学解剖解构的基础上形成的。我是通过咽音的发声训练,配合以发声肌群的按摩手法进行。咽音的神奇之处即在于此。

嗓音疾病多数因为发声方法错误、积劳成疾而产生,像播音员、主播、带货、推销等人群长期疲劳、大声讲话,产生了声带小结、囊肿、息肉或是水肿、肥厚、充血等情况,反复折磨最终酿成大的病变。但医生大多懂医术、懂用药却不懂发声,只能用雾化、烤电、抗生素、激素针等方式纠正病变反应,最后依然无效。这是治标不治本的方式,也是林博士的发音矫治与普通医生在治疗理念上的本质区别。

发音矫治的根本理念是通过科学、正确的发声方法矫正肌肉的错误、惯性记忆。通过一段时间的反复练习,让患者找到正确发声状态下的感觉,适应它并把它变成新的发声习惯。我们在矫治过程中,通过一些发声的训练手段,包括喉部按摩,建立一个正确的发声系统,不让错误的地方过多参与进来,病变部位自然慢慢会好。这就是林博士所说的“此消彼长”的过程。

当然,我们也要借助医学影像学等手段,像拍片子、拍动态喉镜,然后根据检测报告针对问题进行矫治。

记者:您对目前社会上嗓音疾病领域有怎样的认识?

班安:我在湛江做过一个小范围民调,中小学教师嗓子出问题的比例在20%以上,很多有咽炎、小结或水肿,有些是两种以上的病变。广东人说话喉部力量非常大,总在喉部发音、咬字很容易出问题。学生向我反映,他们那边有一半的老师都有嗓音问题,也见过有老师头戴两个无线麦上课的情况。

很多老师都是头发大把掉、抗生素大把吃,要么不说话、一说话全哑掉,长期忍受着身心的折磨。凡有这种嗓音疾病的人,很多都产生了轻度抑郁。一位雷州的老师与我当面写字交流,自己每天做噩梦变成了哑巴,快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浙江一个市电视台主持人跟我说,自己在工作之外完全不想说话,微信只打字、语音从来不用,心里没有一件愉快的事,每天早上看天都是灰的。

类似这样的案例太多了。山东一位王老师做过一个比较全面的调查,用几年时间对大中小学和幼儿园的老师进行分析,结果嗓音有疾病的比例也有近20%。

记者:您的矫治工作是以学校还是个人的身份进行?

班安:目前还是个人。原本想在艺术学院设立一个专门机构带出一批学生,但在综合类大学很难争取到资金。我曾经申报过成立嗓音艺术研究室,但没有通过。从我内心来讲,做这件事是为了咽音事业而并非个人。从艺术或咽音的长远发展上来看,咽音确实称得上是艺术瑰宝,真的不能丢。



哪怕从零开始

记者:您如何看待有关咽音的误解和争议?如何评价林博士的研究?

班安:一直以来,对于“咽音”的误解和争议始终存在,讽刺、挖苦、耻笑的话非常普遍。其实当系统深入地学习、研究和实践后就会发现,在演唱或是教学中遇到的新问题,总能在林博士的著作里找到对应的理论支撑、问题阐述和解决方法。因为在他的著作里,每一个字、每一处细节都是经过实验验证的。

我清楚地记得,林博士家里最多的就是他自己做的小本本、小纸条、小卡片,别人不能碰。他把自己当作小白鼠,日复一日地做实验,将每天的练习情况都记录下来,然后用这些数据做研究,反复验证可行性。

林博士早在五十年代就已经把这些问题研究透了,而他所提出的理论,现在很多国内外的学术著作中常见佐证。比如英国的梅丽贝丝·邦奇博士(Meribeth Bunch)写的《歌唱的动力学》,里面和林博士所讲的内容大同小异;我们每年艺术嗓音协会的研讨会上,很多人的论述和观点也都在林博士的著作中有过解释。

所以说,林博士很多关于嗓音科学的课题研究都超越了他那个时代!乃至今天,咽音发声训练体系依然是处于世界先进水平的!

大家只是对这门嗓音学科还不够了解。如果当初能给林博士很好的发展空间和平台,相信一定会对我国的声乐艺术发展有很大帮助,我们的整体水平也会名列世界前茅。

记者:林博士希望将咽音发展成什么样子?咽音发展存在哪些不足?有没有特别遗憾的事?

班安:林博士希望的是,将咽音发展成一个系统性的学科而不是一个盈利工具,所以最终选择了钟老师作为信任和依靠,继续完成他未竟的事业。但林博士自己搞研究、钟老师等做助手,这只是研究机构的框架雏形,不像现在的大学里有梯队式的发展模式,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教等形成稳定的结构体。单打独斗,即便浑身是铁,也不是一个利于长远规划发展的状态。

我们当初也希望能够留在声研所,起到“传、帮、带”的作用,帮助再扩大规模,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实现。其实如果当初继续坚定地走下去,也许是一个契机,因为我们“十大男高音”在全国已经形成了很大的影响力。现在声研所彻底萎缩了,这对于声乐界来说真是一个损失。


记者:您对咽音振兴事业的发展有何建议?

班安:十年前,我跟钟老师聊过重新恢复声研所的话题,后来也曾给中国艺术科技研究所所长写过信、打过电话。现在希望通过《音乐生活报》再次呼吁一下,哪怕让我们这批人从零做起、再干上几年,带出几拨年轻人、把框架再搭起来。而且现在很多人逐渐发现并认可咽音的优势和神奇,在这个大环境下如果能重建机构将会有可喜的、长足的发展。

另外,林博士是一位伟大的嗓音科学家,他遗留下的珍贵文化财富完全可以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这样才会让更多人关注并加入。如果等它凉了、销声匿迹,那真是莫大的遗憾!

此外,可以将咽音的方法加入到专业院校的学习和训练中,解决各种发声难点和嗓音机能的正确运用与强化等问题;也可以考虑与一些喉科医院建立跨学科研究合作机制。

说句良心话,我这个年纪最大的追求就是,通过大家的努力,一起把咽音传承下去。


文/吴岩 采访/余晋湘


【个人简介】

班安,咽音振兴专家委员会委员,国家一级演员,广东海洋大学中歌艺术学院声乐教授、硕士生导师,中国音乐家协会会员,中国艺术医学协会会员、常务理事,山西省第九届政协委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

1977年至今,从事声乐演唱和教学研究工作40多年,曾多次在国家、省级声乐比赛中获奖,多次获得“优秀指导教师奖”。1989-1991年,考入由文化部主办的全国“十大男高音High C培训班”,师从嗓音科学家、中国“咽音练声法”创始人林俊卿博士及著名嗓音专家、民族男中音歌唱家钟振发教授,主修美声和民族唱法。多年来潜心钻研咽音练声法,并科学实践,尤其在运用咽音练声法进行嗓音训练和矫治方面有着独特的训练手段。主要研究课题成果为《“咽音”在声乐教学及声乐演唱中的实际运用》。